第4章 西安遇鬼佬始知世界
1985年那次回家探亲后,他便入读西安军校3年制特训班了,按常规,成绩及格后便可授少尉军衔,同学来自全国各省、各军区,偶尔还能碰到几个亚非拉留学生。太好了,这里有更多自由的新鲜空气了!
回想这4年部队生活,田明建竟感到和监狱一样,等级制度森严,领导把下属当私产一样控制,不少干部还爱私自拆信监听!但贫寒的农村娃,不当兵又能干啥?老家的亲友们泥巴里摸爬滚打一整年,交完公粮后也剩不了什么!能上军校已经得知足了!
这军校位于西安南边,对面就是看破红尘侠士的圣地---终南山,省城西安作为十三朝古都,中华文明的发源地,整个大西北最重要城市,本身就是一座大学校。
就像澳洲摄影组1989年首次深入中国军营录制的那样,当时全中国满大街都是灰、黑、蓝,上班族一般骑自行车。军校生也跟新兵连有类似的体能训练,所不同的是,这个军校还要学习文化知识,思想政治占了20%,还修英语、音乐和书法。
1980年代是诗歌黄金年代,他们诗歌社某天来了个毛绒绒的光头鬼佬,脸上收拾得很干净,手腕戴一个大手表,在一群黄皮肤穷学生中很耀眼。
田觉得这个毛绒绒的“大猩猩”就想笑,酝酿了一下,“Hello,你好, 我名叫吉姆(Jim),我来自非洲的尼日利亚”,没想到“大猩猩”竟先开腔了,还主动作出握手姿势。
田还在绞尽脑汁找词,嘴里挤出一句不土不洋的”哈罗,How are you就熄火了。
这句话每天都要跟英语教官打招呼用,虽然每周都在电教室上英语课,但那都是假环境,所谓英语高手不过是“做题家”,遇到活鬼佬却往往像僵尸一样不动。
吉姆天性好动,有着非洲土著特有的活泼热情,还会打鼓,走到哪儿都能吸引路人。尼国官方语言是英语,1970年和其他几十个非洲小国一道,把中国抬进了联合国。他是某个部长的大儿子,曾去过美国留学,但他觉得尼国现有状况更接近中国,便又送来功夫之乡学中文学军事。
学了那么多外语,这次总算抓了个活的来练手,这个大胆的兵王暗喜。两人就这样熟悉了,吉姆发现田也有文艺细胞,两人吹口琴练打鼓,于是便引为同伴。“吉姆,学外语要花很多时间,你反正要学中文,我也想学好英语,我们来个语言交换,大家都互免学费,好不好?”
“好呢,没有问题!”
田还慕名借来《我是怎样学外语》,学学匈牙利女翻译家16种外语经验,作者在防空洞那恶劣条件下学俄语,那我现在学英语不方便得了?而且外语经验不就是他打靶的“熟能生巧”吗,马克思常说,外语是人生斗争的一种武器。
田为此花了10天工资,买了一本中英袖珍小词典,上面写满了各种灵感,他走到哪里带哪里。
有次周日,田拉着诗歌研习社小宋、吉姆去参观阿房宫遗址,此时已经荒地一片,吉姆硬是没看出个明堂出来,但田宋两人开始照着杜牧《阿房宫赋》大叹,
“六王毕,四海一,蜀山兀,阿房出。覆压三百余里,隔离天日。骊山北构而西折,直走咸阳。”
田接着朗诵,使天下之人,不敢言而敢怒。独夫之心,日益骄固。戍卒叫,函谷举,楚人一炬,可怜焦土…..
延续千年的中文和中华文化,往往太古老而难以理解,“田,你们在读什么诗,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嘛”。
“吉姆,这是中国第1个封建皇帝豪宅,他凶狠地奴役百姓,没过2代就被人民推翻了,这首古诗就是批判秦朝”。吉姆若有所思地点头,但中国复杂悠久的恩怨,外国人一般难以明了。
吉姆是个典型的直肠子,喜欢哪个女生就直接当众夸赞“好漂亮啊”,中国大街上很难见到情侣牵手同行,他也很疑惑。
田明建与吉姆性格类似,自此引为跨国知己,经常聚会切磋,鸡毛小事与家国大事,俩人中英夹杂,外人也插不上话。
“田,美国新兵训练子弹数是你们起码10倍,他们不流行狙击比赛,按实战环境海量子弹扫射。但我听说了你的射击成绩,你已经非常努力出色,如果你出生在美国,肯定能当将军,一年几万美元收入没问题的,会过得很酷,是你们中国军人几十倍,冰箱、彩电、豪宅早就有了”。
那时田的月工资才15元钱,当时每斤猪肉1.3元。
近500年来海陆自我封闭的大帝国对外凶残、对外溃败
“真的吗?那你知道美国军人们退伍后待遇么?”
“他们福利很多,每个月继续领补贴,在买房贷款、上大学、看病等都有优惠,有些还可以分到一块土地”。同是当兵,“万恶”的资本主义有这么好? 田总能能吉姆那听来很多有趣故事。
有次吉姆从包里掏出一个照相机递到他手上,“亲爱的田,你应该想办法出去看看,你们中国原来的小徒弟日本,100年前就实行全民九年义务教育了,1960年代就普及了冰箱、电视机、洗衣机三大件,全世界人都在流行学日语呢,你看这照样效果。”田点点头,但那时全乡都没人有护照呀。
“超英超美”喊了那么多年,中国人此时还勉强吃上了饭,英美竟这么发达了!游泳逃到英属香港、温州人海上走私美国、日本货的事,也不时通过媒体和熟人传到他耳朵。
他每次站在校门墙上巨大的世界地图前,想起家乡饿死人的一幕幕,他就痛心,就抱持着鲁迅那代人一样抱负,拯救自己复兴国家,他暗想,我们地大物博、人口最多,为何近200年处处挨打受难,至今未停。
这些社会实际问题,讲台上那些老师只会照本宣科, “我们应辩证看待,中国还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”,以此堵住学生嘴巴的万能挡箭牌。
“吉姆,你说说看,为何美国那么富强,而中国却没有”?
“你们中国太自我封闭了,陆地上建了几千公里长城,海洋上也封锁跨国贸易,还骂外国人为鬼佬。听说还有中国女人绑小脚也有几百年了,出去走路都走不了,这太不可思议了。我们尼国人就不会,人家强就学习人家嘛,这样你才能发达。泰国人和日本人都是你们亚洲的榜样啊”!
田沉默不语,是啊,中国人一直看不起外国人,骨子里以为自己老子天下第一,几千年都没变化,1840年被英国人枪炮踩在脚上了,还死不肯改。后来,不说电灯电气这些现代化的东西,连洋火(火柴)都要外国进口。
“现在表面上给我们好吃好喝,明年各种检查,实际又像被盗贼一样防着”。说罢,吉姆拿出照相机给他看底片,那上面有一大堆外国人体检和工作证明材料。
有次在省图书馆里,他看到一本党的《1948年西北财经情况及当前问题》,研究了一下午,竟发现一个惊人事实,党长征后,原来一直靠走私鸦片为生,60%~80%收入来自国民党统治区的“特货”贸易。
加上此前孟良崮战役那个“秘密”,他心想,这和黑帮分子有区别么?他从小就记着岳飞这一千年遗恨,文革当红小兵那回,上至国家主席、下至淮河渔民,今天被戴高帽游街“现行反革命”,明天却被红头文件赞“开国功臣”、“最美奋斗者”。在封闭的军里,田却自我独立意识开始苏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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